“民工歌神”吳恩師的互聯(lián)網(wǎng)奇幻漂流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新榜”(ID:newrankcn),作者:小八hachiko,36氪經(jīng)授權(quán)發(fā)布。
吳恩師走紅于2020年的夏天。
因為一條對著鏡頭唱情歌的視頻,這位相貌平平無奇的農(nóng)民大叔成了網(wǎng)友心中的“民工歌神”,被認為擁有“被上 帝吻過的嗓子”。導演賈樟柯也在微博轉(zhuǎn)發(fā)了這條視頻,寫道:“這才是唱歌”。
一開始,吳恩師并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火。
他覺得自己唱歌的音質(zhì)算不上好,上傳的短視頻也簡單粗糙,思來想去,他似乎明白,自己歌聲與形象的反差或許本身就是一種看點。
2020年4月,吳恩師在抖音上傳了自己翻唱的歌曲《他不愛我》,當時他的抖音粉絲剛到8000。
站在老家昏暗的磚房里,背后是還未粉刷好的紅磚墻面,仿佛在無聲訴說著生活的窘迫。整段視頻沒有美顏,沒有多余的介紹,吳恩師黝黑的臉對著鏡頭,半瞇著眼睛,唱到深情之處還會仰起頭,露出白牙,這樣的樣貌與哀婉動情的歌聲反差極大。
起初吳恩師只是在抖音站內(nèi)走紅,2個月后,B站某賬號搬運了這條視頻,播放量一度沖到B站排行榜第一名,前排評論“本來以為是搞笑,后來發(fā)現(xiàn)唱的是真好聽”。
吳恩師火了,只要他打開手機,幾乎都是999+的新增粉絲與點贊。
鮮花與關注紛涌而至,不僅各大短視頻平臺邀請他參加官方活動,早前簽約的經(jīng)紀公司也積極為他制定發(fā)展規(guī)劃,38歲的吳恩師體驗到了前幾十年生活中從未有過的感受。
然而這樣的熱鬧只停留在網(wǎng)絡世界,現(xiàn)實生活中的吳恩師只是一名普通的深漂,依靠晚上去大排檔賣唱謀生。走紅后,他將自己的視頻與新聞報道展示給大排檔顧客看,但顧客覺得他在吹牛,一個網(wǎng)紅怎么靠賣唱為生?不善言辭的吳恩師爭論不過顧客,只能照舊答應唱不好不要錢。
就這樣,伴隨著短暫而熱烈的夏天結(jié)束,吳恩師的熱度也漸漸消退。與此同時,由于疫情的影響,深圳大排檔的顧客減少了很多,吳恩師的生意也越來越難做,有時候他還未走到顧客旁邊,顧客就向他擺擺手示意保持距離。
9月底,吳恩師選擇告別漂泊15年的深圳,回到廣西老家做一名抖音主播,“直播效果談不上很好,但至少有人看,如果等到?jīng)]有人看的那天,我說不定又回到大排檔賣唱了。”
網(wǎng)絡讓吳恩師嘗到了一夜成名的甜頭,人們羨慕他動人的歌喉,對他走紅后的發(fā)展寄予期待,但吳恩師自己卻對未來發(fā)展有些迷茫。
01 漂泊的大排檔歌手吳恩師從小就喜歡唱歌,但一直沒有接受過專業(yè)系統(tǒng)的學習。
2005年,吳恩師從老家廣西河池來到了深圳打工,起初是做一名搬運工,然而身材矮小的他并不擅長這樣的體力活,干了半年就放棄了。之后,他陸續(xù)擺過地攤,送過快遞,甚至誤入過傳銷……在反復找工作,失業(yè),找工作的過程中,吳恩師已經(jīng)來到深圳十多個年頭。
在這期間,吳恩師沒有放棄自己的音樂夢想。2012年他參加星光大浪勞務工歌手大賽,并拿下冠軍,2017年在《星光大道》深圳賽區(qū)選手選拔活動中獲得十強,這些照片被吳恩師用作現(xiàn)在的微信頭像與朋友圈封面,雖然這些名次并沒有給他的生活帶來大的變化與起色。
吳恩師朋友圈封面截圖
比賽中有評委跟他說,每個歌手都應該懂一門樂器,吳恩師選擇了吉他,主要因為吉他便宜,學起來快,為此他也找過老師報班。
在這期間,吳恩師陸續(xù)換過三把吉他,第一把是報班送的,第二把是自己逛樂器城花400塊買的,但自己仍然練不好,最后他咬牙花了3000塊買了第三把吉他。直到現(xiàn)在,這把3000塊的吉他都還在陪著吳恩師。
之所以學吉他,除了是成為歌手的一項技能之外,吳恩師還想跟別人一樣,在街頭彈吉他賣唱掙錢,但天生膽小不自信的他,直到將吉他練熟,才敢站在街頭。
2016年6月15日,一個普通的周末夜晚,吳恩師剛買了音箱,背著吉他,在一個報亭旁邊開始了第一次街頭賣唱。剛開始演唱的時候,他感到緊張與丟臉,想過撤退,但轉(zhuǎn)念想到自己沒錢又沒工作,還是硬著頭皮唱完一首又一首。
行人陸續(xù)經(jīng)過,有人駐足停留,有人為他鼓掌,有人給他送來礦泉水,這一晚吳恩師賺了140多塊。第二天,他還想回到這個“幸運點”碰碰運氣,卻被城管轟走了,不得已他將賣唱謀生的地點選在了夜間大排檔。
一把吉他,一個話筒,一個音箱,吳恩師開始了自己在大排檔的賣唱生活。
在他制作的A4紙大小的點歌單上寫著,“吳恩師歌單 30元一首”,基本都是一些經(jīng)典老歌以及悲傷情歌。吳恩師知道,自己更適合唱一些悲傷的歌,自己不太順利的生活經(jīng)歷讓他表達不出來歡快的情緒。
吳恩師點歌單
大排檔賣唱的日子并沒有比前幾份打工輕松多少,每晚吳恩師都需要穿梭在擁擠的大排檔座位間問“老板要不要點歌”。
有的時候難免會遇到不好說話的顧客,“唱歌大聲一點……你要嘴巴張得大大的唱歌……你這樣唱的話我是不會給錢的”;“我不要聽這么傷感的歌曲,激情你有嗎?嗨一點可以嗎?”有些時候,吳恩師甚至會遇到賴賬的顧客,但他都已經(jīng)習慣,下次繞開走就好了,他是這么想的。
偶爾幸運的時候遇到出手大方的顧客,吳恩師也會考慮多送一首,讓顧客下次記得點他唱歌。
賣唱結(jié)束后,吳恩師都會抽空給家里打一個電話,他的妻子和一兒一女都在廣西老家,家里農(nóng)活掙不到多少錢,主要收入都要靠吳恩師,電話里的父親則最關心每天賺了多少錢。情況好的話每晚可以掙五六百,不順利的話跑遍幾家大排檔,收入可能都不到百元。
吳恩師本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輾轉(zhuǎn)于各個大排檔之間賣唱謀生,直到唱不動為止。直到有人鼓動他將自己唱歌的短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他迎來了那個意外走紅的機會。
02 成名的迷茫2020年4月14日,吳恩師在抖音上傳了那條改變他命運的翻唱視頻《他不愛我》。
在此之前,他上傳過56條自己唱歌的視頻,以及3條日常生活片段的短視頻。以《他不愛我》為分界線,可以明顯看出,吳恩師的視頻錄制比例從豎屏變成了橫屏。
左:吳恩師最近更新視頻;右:吳恩師早期視頻
隨后一個月,據(jù)吳恩師透露,他的抖音粉絲由8000漲到了40萬,自己也接到了經(jīng)紀公司的簽約邀請。
簽約,一個對于歌手具有象征意味的詞語,但對于吳恩師來說并沒有那么簡單——他看不懂合同,他本想讓喜歡看小說的妻子幫忙解釋下條款,結(jié)果妻子對這些條款并不感興趣。由于對方比較誠懇,吳恩師最終還是簽下了這份合同,但卻也成為了他日后擔憂的重點。
在簽約之后不到一個月,吳恩師的視頻在全網(wǎng)一夜爆紅,經(jīng)紀公司為他制定了運營計劃,但他卻感到害怕與不信任,還拒絕經(jīng)紀公司提出的在某平臺直播的安排。
雙方重新溝通后,吳恩師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定限度的自由,包括繼續(xù)由自己管理賬號,上傳視頻,回到老家在抖音開直播。
吳恩師抖音直播間,背景可以看到裸露的墻壁
現(xiàn)在每晚10點左右,吳恩師基本都會在抖音進行2個小時左右的直播,打賞收入相較于之前在大排檔賣唱幾乎持平,甚至更高。但性格內(nèi)向的他不善言辭,直播期間一般只顧唱歌,觀眾點什么他就唱什么,也不會說些俏皮話炒熱氣氛。
有些時候,觀眾會在吳恩師直播間催他快點唱,不唱就走了,吳恩師看到后就更不敢聊天,只專注一首接一首地唱歌。
在最近的1月12日的一次直播中,吳恩師連續(xù)唱了4個小時,直至深夜2點,當晚自己的直播間好不容易沖上了熱門榜,他不舍得浪費這次機會,所以就多唱了幾首歌。
雖然直播帶來了足以保障正常生活的收入,但吳恩師卻還是對于未來發(fā)展有些迷茫。
從吳恩師視頻更新頻率來看,在全網(wǎng)熱度最高的2020年6月,他幾乎隔天就會更新視頻,隨后4個月每周更新1-2條,而年尾的11,12月單月只更新了2條,最新的一期視頻來自于1月12日更新的《他不愛我》,截至目前再無其他更新,同時粉絲也不再有大幅度的增長。
吳恩師B站賬號首頁,簡介“一個用心唱歌的農(nóng)村人”
吳恩師自己也意識到了這點,在采訪過程中,他向我詢問,是不是每個網(wǎng)紅的生命周期只有一年半。雖然吳恩師沒有完全理解“周期”這個詞語的意義,但他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對直播間內(nèi)反復點播演唱的幾首歌曲“膩味”了。
他告訴我,自己理想的直播狀態(tài)是每周2-3次,其余的時間可以學習新樂器或者錄制視頻,但目前顯然做不到?!拔也幌衲?,可以拿固定工資,我只有直播才能賺錢,家里農(nóng)活又賺不到幾個錢?!闭f到這里,他嘆了一口氣。
對于直播帶貨的風口,吳恩師也不敢輕易嘗試。截至發(fā)稿前,吳恩師抖音、快手、B站平臺的賬號都沒有開通小商品櫥窗,也從來沒有進行過一場帶貨直播。他擔心自己不太會說話,賣不動貨,更擔心自己賣了不好的貨被追究責任。
圖源吳恩師朋友圈
去年9月底回家后,吳恩師白天忙農(nóng)活,晚上固定開播,最近閑下來才想起裝修前幾年自建的新房。在他眼中這都算不上什么裝修,只是簡單的粉刷一下,畢竟現(xiàn)在很多地方都還還裸露出紅色磚塊。
每晚吳恩師都會以這面墻為背景進行直播,他解釋說,目前只是暫時在這里直播,等到春夏之際,這個地方將讓給養(yǎng)蠶。
03 奇幻漂流的盡頭截至發(fā)稿前,吳恩師抖音粉絲已經(jīng)達到120.6萬,B站粉絲達到86.8萬。
雖然在互聯(lián)網(wǎng)擁有百萬粉絲,但回到老家的吳恩師依舊要去農(nóng)田里干活,抽空幫妻子照看孩子,照舊接受父親對他每場直播打賞的詢問。除了偶爾在路上被幾個同村的年輕人認出打招呼外,吳恩師的生活并沒有發(fā)生太大的變化,去年夏天那場一夜爆紅的余震,似乎已經(jīng)慢慢消失。
在采訪的結(jié)尾,我問起吳恩師接下來準備翻唱哪一首歌曲,他說后臺有很多人留言希望他翻唱萬能青年旅社的《殺死那個石家莊人》,但他看到歌名不太敢唱。
歌曲講述被時代潮流捆綁的人,為了生計去工作,直到自己老去
“我去網(wǎng)上搜了這首歌,還是不太明白,如果翻唱了這首歌,我會被石家莊人罵吧?!?/p>
對于吳恩師來說,唱苦情歌或許是更保險的做法,即使他已經(jīng)明白自己唱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