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肉類加工廠如何成了新冠病毒的“滋生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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劃重點

黑澤爾頓人口約3萬人，確診病例超過1000例，是人均感染率最高的城市之一。這座城市的感染率，是紐約市的兩倍，是賓夕法尼亞州整體感染率的12倍之多。

工人帶病工作，報告身體不適后，工廠護士經體溫測量發(fā)現(xiàn)工人體溫沒有超過38攝氏度，就告訴工人繼續(xù)回崗位工作。

聯(lián)邦政府和州政府在肉類加工廠的監(jiān)督檢查方面并不積極，以至于當?shù)仃P于自行組建行動小組對工廠進行檢查。

以前，我們會認為，機器根本不需要休息。如今，我們卻認為，機器不會感染新型冠狀病毒。也許，機器人時代就要來臨了。

編者按：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持續(xù)在美國傳播蔓延。在疫情蔓延期間，不少肉類加工廠卻成了“重災區(qū)”。為什么肉類加工廠會成為新冠病毒的滋生地呢？這篇來自彭博社的文章，原標題是Cold, Crowded, Deadly: How U.S. Meat Plants Became a Virus Breeding Ground，作者Peter Waldman、Lydia Mulvany和Polly Mosendz跟大家介紹了這背后的故事。

美國第二大牛肉和豬肉加工生產商JBS USA在德克薩斯州卡克特斯（Cactus）的工廠有3000余名工人。據(jù)工廠三名工人稱，一名疑似感染新型冠狀病毒的工友請了病假回家，但直到九天過后，該工友的病毒檢測呈陽性后，工廠才向員工通報了事實真相。但那個時候，已經有許多工人都病倒了。然而，在長達一周多的時間里，工廠經理一直在否認廠內疫情嚴重爆發(fā)的真實性，并且還告誡生病的工人不要私下討論他們的診斷結果。



胡安·曼紐爾·杰米（Juan Manuel Jaime）。圖片來源：杰米家人

據(jù)安東尼·吉爾曼（Anthony Germain）稱，4月5日，他的妻子出現(xiàn)了發(fā)熱癥狀（他并不是JBS的員工，但由于妻子和其他家人在工廠工作，為了保護他們，他要求不公開他們的姓名）。幾天過后，吉爾曼的妻子仍然有嘔吐癥狀，不過沒有發(fā)熱癥狀了。因此，JBS的一名護士告訴她，可以回工廠上班了。


4月10日，吉爾曼的妻子新冠病毒檢測結果呈陽性。據(jù)吉爾曼稱，隨后，一名工廠負責人打來電話，并且叮囑她不得將自己的確診事實分享給其它工友。當時，吉爾曼聽到了電話內容，頓時就對工廠的這種公然違抗疫情管理措施的行為而感到憤怒。

“我絕對不會幫他們瞞天過海，”吉爾曼說，“他們不想在工廠里造成恐慌和恐懼，但這已經是事實了，不能夠再讓其他工人蒙在鼓里了?！?/p>

JBS發(fā)言人尼基·理查德森（Nikki Richardson）稱，公司并沒有要求任何員工就確診新冠病毒而保持沉默，公司也會再員工確診的第一時間及時通知他們。她還提到，出現(xiàn)相關癥狀的員工都予以回家休息，公司也沒有要求任何員工帶病工作。

據(jù)德克薩斯州衛(wèi)生部門稱，有243例確診病例都與JBS在卡克特斯的工廠有關聯(lián)，這也因此讓摩爾縣郊區(qū)成為了該州的疫情重災區(qū)。

4月12日復活節(jié)當天，28歲的胡安·曼紐爾·杰米（Juan Manuel Jaime）因感染新冠病毒及相關并發(fā)癥而死亡。其所在的工廠一共有兩人死于新冠病毒，他是其中之一。杰米的姨媽桑德拉·古茲曼（Sandra Guzman）稱，杰米在JBS工廠帶病工作了接近兩周時間，他的主管不允許他去看醫(yī)生，要求他必須到崗工作。

完成受難日（今年的4月10日）當天的工作過后，杰米的父母第二天晚上發(fā)現(xiàn)他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在轉移到德克薩斯州西北部城市阿馬里洛（Amarillo）的重癥監(jiān)護室4個小時后，杰米就去世了。

杰米去世后，他的父母都確診了新冠病毒。他的父親還住院了一周。理查德森稱，在杰米死亡之前，JBS并不知道杰米已經感染了新冠病毒，而工廠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增加發(fā)熱篩選設備、增加社交距離、以及為員工提供更多的防護用品，來有效地防止疫情。

黑澤爾頓當?shù)厝丝诩s3萬人，新冠病毒確診病例就已經超過了1000例，是人均感染率最高的城市之一。這座城市的感染率，是紐約市的兩倍，是賓夕法尼亞州整體感染率的12倍之多。


對于新冠疫情在黑澤爾頓的傳播蔓延，唯一的責任并不在嘉吉頭上。除了嘉吉工廠的疫情爆發(fā)之外，周邊還有一些倉庫、包括Mission Foods玉米加工廠在內的多個加工廠，以及亞馬遜的訂單履行中心都爆發(fā)了疫情。

黑澤爾頓位于紐約以西130英里（約210公里）的產無煙煤的地區(qū)。2000年，黑澤爾頓當?shù)卣ㄟ^優(yōu)惠的稅收減免政策，吸引了嘉吉公司在此落戶。


嘉吉總部位于明尼蘇達州的最大城市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是全球最大的農產品貿易商和美國最大的私有公司。據(jù)嘉吉公布的財務數(shù)據(jù)顯示，2019年，嘉吉營收總額為1135億美元，凈利潤26億美元。嘉吉的肉制品部門在整個北美地區(qū)設有36個工廠，員工共計2.8萬人。

嘉吉位于黑澤爾頓的工廠，主要將牛肉和豬肉加工成可以直接銷售的獨立包裝，然后再運往沃爾瑪和其它東海岸的商店。

嘉吉在黑澤爾頓的工廠，很快就成了當?shù)刈畲蟮乃綘I雇主，也吸引了許多像本杰明一樣，來自多米尼加裔家庭的低技能勞工。其中，還有許多工人特地從紐約州和新澤西州搬到了黑澤爾頓。

從2000年至2010年期間，黑澤爾頓的拉丁裔人口增長了七倍，人口比例也從當初的37%增長至如今的60%多。這些加入工會的工人，每周平均能夠掙500至700美元，這也是行業(yè)平均水平。此外，他們還有超時加班費，和一些健康及休假福利?？偟膩碚f，在黑澤爾頓過上體面的生活，還是不難的。

三月中旬以來，當新冠病毒席卷工廠和整個黑澤爾頓地區(qū)時，即便整座城市都出現(xiàn)了恐慌情緒的蔓延，嘉吉卻并沒有披露任何信息。嘉吉的沉默，讓越來越多的工人感到不安，越來越多的健康員工也選擇待在家里不去上班。

“為什么工廠里面出現(xiàn)了130例確診病例都不公開這些信息呢？到底是誰在做這個決定呢？”黑澤爾頓一體化項目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羅伯特·庫里（Robert Curry）質疑道，“誰應該負這個道德責任？”



羅伯特·庫里（Robert Curry）及妻子伊萊恩。圖片來源：Danna Singer for Bloomberg Businessweek

沙利文稱，在工廠內部存在新型冠狀病毒確診案例這一事實，嘉吉一直以來都對當?shù)毓残l(wèi)生健康官員和監(jiān)管人員保持著公開透明誠實的態(tài)度。他還提到，在獲取了中國在抗擊疫情方面的經驗后，嘉吉很早就在北美地區(qū)的工廠內部實行了發(fā)熱篩選和其它“最佳實踐”防護措施。


據(jù)嘉吉黑澤爾頓工廠總經理亞倫·胡姆斯（Aaron Humes）稱，早在3月3日起，嘉吉就開始向全體工人及員工普及保持社交距離、采取其它防護措施的重要性。然而，根據(jù)對32名一線工人的采訪，主管和護士卻沒有重視病毒的危害性，告訴那些出現(xiàn)癥狀但是沒有發(fā)熱的員工服用撲熱息痛（acetaminophen）并繼續(xù)工作，甚至還命令他們不得私下討論為什么有工友突然就不來上班了。

至少有10名工人稱，他們的主管或者醫(yī)護人員在明確知道其身體不適過后，仍然讓他們回到工作一線。一位自稱為安娜貝爾的有著8年工齡的老員工稱，3月16日那一周，她都是帶病工作狀態(tài)。她還稱，牛肉部門的主管無視了她的身體不適報告，工廠護士給她開了撲熱息痛，然后看她體溫沒有超過美國疾控中心（CDC）指導制定的感染新冠病毒后體溫會超過100.4華氏度（38攝氏度）的標準，就告訴她繼續(xù)回去工作。

安娜貝爾還稱，有一次，她意外偷聽到自己的主管跟護士的對話，說老是有工人來說自己生病了，他都聽“厭煩”了。后來，安娜貝爾體弱到根本站不住腳，然而由于不想因為無故曠工導致不良記錄，她仍然堅持在生產線上工作。

“每次我咳嗽的時候，我面前和身邊都有其他工友?！卑材蓉悹栒f，“所有的工友都病了?！?月24日，安娜貝爾的新冠病毒檢測結果呈陽性。

據(jù)胡姆斯稱，3月25日，嘉吉黑澤爾頓的工廠開始在入口處篩選有癥狀的員工。而兩天之前，該工廠公布了第一例確診病例。據(jù)本杰明的兒子稱，4月3日（本杰明請病假的前一天），本杰明在工廠入口處告訴護士，自己有干咳，并且感覺不適，但由于他當時的體溫低于38攝氏度，因此護士仍然讓他進了工廠。

本杰明并不是唯一一位在工廠內被禁止戴口罩的工人。另外三名工人也稱，其主管告訴他們，不得在工廠內戴口罩。至于為什么，也是眾說紛紜。有的說是只有生病的人才應該戴口罩，有的說口罩緊缺，應該優(yōu)先讓給醫(yī)療工作者，還有的則是本杰明死亡之前一周所聽到的說法：戴口罩會導致其他人的恐慌。

據(jù)沙利文稱，嘉吉已經“非常明確”地告知員工，如果身體不適或者接觸過新冠病毒確診病例的話，就不要來工廠上班。對于無故曠工的行為，嘉吉也沒有相應的懲罰措施。同時，如果受疫情影響而無法上班的話，嘉吉還向員工提供了最高80個小時的帶薪休假。

胡姆斯說，他無法確認本杰明或者其他工友是否被告知不得戴口罩。“我不知道到底是誰會發(fā)出這樣的指令?！焙匪拐f。他還提到，嘉吉總部根據(jù)CDC的指導建議制定了相關安全指示，而工廠也完全在執(zhí)行總部制定的安全指示。



嘉吉位于黑澤爾頓的工廠。圖片來源：Danna Singer for Bloomberg Businessweek

四月之前，CDC并沒有針對食品和其它核心基礎設施公司發(fā)布佩戴口罩的特定建議。自2009年豬流感爆發(fā)以來，美國職業(yè)安全與健康管理局（U.S. Occupational Safety and Health Administration）為雇主發(fā)布的大流行指導建議一直都沒有更新過。3月9日，針對新冠疫情的爆發(fā)，該機構又重新發(fā)布了這份指導建議。其中提到，雇主應該為員工提供口罩，從而“限制新冠病毒疑似患者呼吸道分泌物的傳播”。


據(jù)胡姆斯稱，4月3日起，嘉吉就開始在黑澤爾頓工廠為員工派發(fā)口罩。這一舉動，比賓夕法尼亞州強制要求工人上班佩戴口罩的規(guī)定還要早12天?！拔覀冊谝咔楸l(fā)之前，就提前采取了防護措施?！焙匪拐f。

前不久，嘉吉黑澤爾頓工廠的第二名感染病例去世。顯而易見的是，該患者是在工廠關停之前感染新冠病毒的。自4月20日復工以來，工人們每天上班都戴著口罩，并且生產線上還安裝了玻璃屏風，從而將彼此隔開。此外，工廠每天還會對員工測量兩次體溫。對于體溫超過37.8攝氏度的員工，護士還會跟進了解相關的健康問題。

在構成大流行之前，黑澤爾頓工廠都尚未接受政府相關部門的檢查。有關傳聞稱，這個地區(qū)的許多工廠都存在疫情問題，員工們也是紛紛涌入當?shù)蒯t(yī)院。

等了一個月過后，當?shù)剡€是沒有等來聯(lián)邦政府或州政府相關檢查人員的出現(xiàn)。于是，當?shù)卣賳T組建了一直地方行動小組來執(zhí)行檢查工作。

4月份，地方檢察員一共完成了138次檢查。由于嘉吉黑澤爾頓工廠在四月份關停了半個月，因此檢察員還沒有去檢查該工廠。

據(jù)大黑澤爾頓商會（Greater Hazleton Chamber of Commerce）成員機構政府機構山區(qū)議事會（Mountain Council of Governments）執(zhí)行董事丹·蓋迪什（Dan Guydish）稱，當嘉吉工廠4月20日復工時，當?shù)毓賳T都有點猝不及防。

不過，蓋迪什稱，自該工廠復工以后，他們沒有收到任何針對嘉吉提出的投訴。沙利文則稱，嘉吉一直保持著與州地官員和商界的積極合作，確保其員工及整個黑澤爾頓的安全。

美國人均肉制品消費量均高于除阿根廷之外的其他任何發(fā)達國家，比加拿大人均消費量高出50%，比歐盟人均消費量高出一倍之多。美國人均肉制品消費量之所以如此高，其原因之一在于，美國的工業(yè)化農業(yè)、肉食品和家禽業(yè)的成本比大多數(shù)歐洲國家低至少20%?！案鞔蠊径荚诖騼r格戰(zhàn)，為消費者提供最便宜的肉制品。”瓦迪亞克說。

肉類加工廠的關停，則導致肉類價格的飛漲。5月4日，牛肉批發(fā)價創(chuàng)下歷史新高，是2月份牛肉批發(fā)價的兩倍之多。豬肉價格則創(chuàng)下了自2014年（當年受致命豬病毒影響而大量屠殺幼豬）以來的最高記錄。

俄克拉荷馬州埃德蒙市（Edmond）獨立市場顧問鮑勃·布朗（Bob Brown）預計稱，連續(xù)七周下來，美國肉制品供應量下跌了28%，相當于少減少了5億磅產量。一些養(yǎng)豬場和家禽飼養(yǎng)者不得不對豬和雞進行安樂死，而不是一直飼養(yǎng)它們等待近期不太可能現(xiàn)實的屠宰場復工。

“蛋白質市場無疑是我見過的最不穩(wěn)定和最不可預測的市場?！苯鹑诜治鰴C構Heather Jones Research股票分析師希瑟·瓊斯（Heather Jones）說。

雖然特朗普的行政令可能會讓這些肉類加工廠繼續(xù)保持運作，但它卻無法強迫患病或提心吊膽的工人回到生產線上。4月30日，農業(yè)部長柏杜稱，即便是肉類加工廠復工以后，肉制品產品的短缺仍將高達15%。

屠宰場多年以來一直在試圖游說國會議員允許他們加快生產銷的運轉，但卻遭到了勞工支持者的抵制，并稱這種行為實在太危險。此外，還遭到了不少食品安全專家的地址，稱這種行為可能會導致更多健康不達標的動物被宰殺。因此，為了應對工廠里驟減的工人人數(shù)，同時滿足保持社交距離相關規(guī)定，這些屠宰場可能被迫在接下來幾個月，甚至是幾年之內，都保持低速運轉。而畜牧業(yè)者可能就不得不繼續(xù)適當?shù)卦讱⒛寥?，從而保持更高的肉價。

現(xiàn)在，對于肉類加工廠而言，如果要保持工廠正常運轉的話，就理應遵守更高的安全標準。然而，如果你是這些工廠里的一名工人，那你可能會想，當你的個人健康不再對周圍群體構成影響或危害后，這些預防措施是否還會延續(xù)下去呢？在那之后又會怎么樣呢？

也許機器人時代就來了。許多行業(yè)專家都稱，在經歷了這場危機過后，肉類加工廠很有可能會下定決心，通過引入自動化機械設備，來一勞永逸地解決勞工問題。

“以前我們總是說，機器根本不需要休息?！睈酆扇A州艾姆斯（Ames）風險管理機構Kerns & Associates經濟學家史蒂夫·邁耶（Steve Meyer）稱，“如今，這句話可能就要改成，機器是不會感染新型冠狀病毒的?！?/p>

延伸閱讀：美國肉類加工廠如何成了新冠病毒的“滋生地”？（上）

譯者：俊一